人生感悟散文隨筆:人生四十不言苦
編者按：古人言：四十不惑。無論對誰而言，四十歲都是一個重要的人生分水嶺，我們不需要言苦，說累，而應感謝人生，感謝生命。
1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四十歲人生竟會以一場疾病而拉開帷幕。
那是一個冬天的早晨。起床時我發現背部出現了一些小紅點。起初我并未在意，以為是皮膚過敏，涂了一點醫用消毒液。一連幾天未見好轉，無奈之下只好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帶狀皰疹。為確診期間，我又找了一家皮膚專科醫院，診斷的結果還是一樣——帶狀皰疹。聽到這個診斷我整個人頓時變得無比沮喪。我當然知道這個病的厲害。我有一個同學，大學時得的就是這個病，險些喪命。此外，我認識一位老評論家也得過這個病，前前后后折騰了好幾個月，痛苦不堪，以致于寫下遺書。想起這些，我不寒而栗。
從那天起，我便開始了長達兩個多月的痛苦而又煎熬的日子。每天吃藥、打針、涂抹藥膏，并被指令務必休息、不能勞累。帶狀皰疹這個病給患者帶來的不僅是身體上的針扎疼痛，更重要的是心靈層面的創傷。我原本就是一個憂郁、敏感的人，如今每天飽受病痛，每次抹藥時，看著那丑陋的傷口，心情便壞到極點。
正在醫院打吊瓶，忽然接到父親電話，奶奶因病去世。奶奶一年前被診斷出癌癥，我們早有思想準備，但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我還是淚如雨下。小時候家里窮，每當我過生日的時候，奶奶總會煮一個雞蛋給我。一想起這些，我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噗噗而流。
帶著醫生開的針和藥，我回到了老家，好送奶奶最后一程。農歷臘月二十八，天空低沉、寒風嗚咽。這一天我眼看著奶奶的靈柩被送入墓穴，鄉親們你一掀、我一掀的往墓穴里埋土。奶奶生前曾告訴我“世上的人都是一個埋一個”，“人來自泥土，也終將歸于泥土。”如今，奶奶終于歸于泥土了。在我的家鄉，當一個人死去時，人們不說他死，而說“這個人低下頭了”、“這個人下世了”。當百鳥朝鳳的嗩吶響起的時候，跪在地下的我淚如滂沱。這淚水里不僅是對奶奶去世的難過，也飽含著對生之艱、活之苦的痛徹肺腑的體驗。四十歲，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什么叫做死?
安葬完奶奶后，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實在受不了家里那種悲傷的氣氛，在征得父母同意后，我攜妻女躲在岳母家養病。在噼啪的鞭炮聲中，新年到來了。當人們喜氣洋洋洋，互祝新年的時候，我卻像一個受了傷的小貓一樣，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里悄悄的舔舐著自己的傷口。由于勞累、飲食不當、加之情緒起伏，我的病情愈來愈嚴重。有那么幾天，我甚至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常常一個人坐在床上流眼淚。四十歲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病痛，什么叫做孤獨?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我飽受病魔與心魔雙重折磨，情緒最低落，整個人處于人生最低谷的時候，一位文壇前輩打來電話，說他在某人處聽到一些對我的負面評價，囑我一定要謹慎低調，以免樹大招風。這位前輩善意的提醒讓我原本已經脆弱的心靈變得更加沮喪。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受傷。記得楊絳先生生前就曾感嘆：“在這物欲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你存心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擠你。你大度退讓，人家就侵犯你損害你。你要不與人爭，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備斗爭。你要和別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備隨時吃虧。”我做不到楊絳先生的大度，我只能暗自垂淚。四十歲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世態炎涼，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夫子曰：四十而不惑。如今我已四十，但卻更加困惑。一天早晨，我到公園去散步。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公園其實就是一副眾生圖。來公園鍛煉的大多是上了年紀以及病后初愈的人。人在年輕的時候，在健康的時候，在春風得意的時候，是無暇顧此的。人只有生了病才知道健康的重要，只有失去了才懂得擁有的珍貴。難怪《紅樓夢》中要說：“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四十歲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金錢權位，什么叫做功名利祿?
想想，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一段黯淡無光，甚至是沮喪絕望的日子。此時只要我們抱定“從絕望中尋找希望”的決心，我們就一定能走出人生的低谷。“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有多少人喜歡你，就有多少人討厭你。我們改變不了環境，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我們左右不了他人，但我們可以把握自己。只要我們潛心做事、努力前行，人生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2
我棲身的大學位于終南山下，有條河正好穿過。河上有座吊橋——木板和鐵鏈做成，走上去搖搖晃晃，頗有詩意。我每天早晨上班都要從橋上走過。走到一半的時候停下來，站在橋上遠眺終南。青山綠黛、藍天白云。山風習習、大河滔滔。每當這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句話——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盡管此前我曾無數次地聽過并說過這句話，但惟有身臨其境的此時此刻，方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所蘊含的那種人生的深味。望著腳下那滾滾的河水，不由你不飄飄欲仙、若有所思。我一邊反復吟詠著“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一邊在腦海里想象著這樣一個場景：大雨初晴，山野蒼翠。在弟子們的簇擁下孔子登上某個高處，凝望著奔流不息滾滾而去的河水，想想自己周游列國十四年，顛沛流離、棲棲遑遑、累累若喪家之犬，到頭來終究是一事無成。韶華易逝，走時尚值壯年，今已白發須須。人生苦短，譬若朝露。想到這孔子感慨萬千、唏噓不已，禁不住吟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浮生卻似冰底水，日夜奔流人不知。試想，孔子若是沒有那種沉痛的人生的挫敗感，他就很難體會到那種強烈的生命的流逝。孔子將生命融進了學問。
我的蝸居位于一棟舊式樓房的四層。背靠終南、面朝關中，八百里秦川盡收眼底。夜里我常站在樓道北望長安。一眼望去，燈火輝煌，以致于似乎隱約都能聽到笙歌鼎沸。然而望著那燈火闌珊處，我卻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那一閃一閃的燈光總給人一種幻滅和虛無。這時，我總會想起《金剛經》里的一段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三千大千世界，所見皆為“幻相”。平日里我們深陷紅塵、置身職場，汲汲以功名、碌碌于錢財，美名其曰“為理想生活打拼”。然而究竟什么才是“理想的生活”卻很少有人認真思考。一旦我們跳出來，站在高處、遠處或別處，再來打量我們的“現實生活”，便會發現原來我們和那背著殼的蝸牛、蠕蠕爬行的螞蟻并沒有什么兩樣。佛法教人“應無所住”，即使我們無法做到忘情和“出世”，但至少我們可以與現實拉開一定距離，不一定要事事執著、專注，有時候要“應無所住”，要有一種人生的“鈍感”。
1918年深秋，梁漱溟的父親、梁巨川老人在他六十歲生日前夕，在北京積水潭投水身亡。死前老人留下遺言：這個世界會好嗎?與梁巨川老人一樣，我也曾無數次地發問：這個世界會好嗎?
我所在的小區有位領導，位高權重。我曾親眼目睹過他頤指氣使地訓斥下屬。可誰也沒想到他突然得了一場大病，花了很多錢命算是保住了，但卻留下了后遺癥——腿腳不便、需要人攙扶。有一天我帶著四歲的女兒從他身邊經過，他望著我們癡癡地笑，布滿鄒紋的臉上臉上竟露出幾絲慈祥。走過他身邊的那一瞬間，我突然眼睛濕潤了，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人生就是這樣，充滿著起伏、充滿著未知;既蒼涼、又美麗;既傷感、又溫馨，既殘忍、又甜蜜;既有春風得意、躊躇滿志，也有虎落平原、困頓窮厄;既讓人疲憊不堪，又使人歡欣鼓舞;既令人厭倦，又叫人貪戀。人生永遠是一個充滿著愛恨情仇的“煙火人間”。難怪弘一大師在他去世前要大書四字——悲欣交集。這四個字實在是對人生最好的總結和詮釋。
3
四十歲無論對誰而言都是一個重要的人生分水嶺。過了四十歲就算是步入中年了。其實四十歲是一個很好的年齡。四十歲的你站在歲月的橋頭回望，心中涌起的或許是一點淡淡的憂傷，或許是一絲眷戀，或許是一縷惆悵，或許是幾抹滄桑。四十歲的你走過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青春。四十歲的你見證過一些刻骨銘心的人和事。四十歲的你奔走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四十歲的你開始鄭重思考起人生來。四十歲的你不得不面對生存和社會的壓力。四十歲……
我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一轉眼功夫歲月竟將我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小男孩變成了一個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的中年人。快得讓人不知不覺。快得讓人不知所措。我忘不了兒時炊煙裊裊、糞便遍地的故鄉。我忘不了母親因為我不會數數而一氣之下將我打得鼻子鮮血直流的情景。我忘不了我們最初那個只有兩間廂房外加一個柴棚，夜里老鼠在頂棚撕咬的簡陋的家。我忘不了我養過的那只名叫卡爾的狗。我忘不了數學課堂上心里卻惦記著家里梧桐樹下藏著的那幾條春蠶。我忘不了那個推著車子滿街吆喝，鼻涕流得老長、臟兮兮的賣糖人的老人。我忘不了鄰居家那個掉進河里淹死的極聰明的小男孩。我忘不了小學時常替我做作業卻被我經常欺負的那個如今已是三個孩子母親的漂亮女同學。我忘不了初中時第一次走上領獎臺，內心激動，險些被腳下電線絆倒的情形。我忘不了高中時那個白白凈凈，個子高挑，美艷若桃的鄰桌女孩。我忘不了我的四年大學生涯。我忘不了第一次見到現在妻子時的欣喜和激動。忘不了，啊，忘不了!“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古人言：四十不惑。如今我已四十歲了，但我卻更加困惑起來。我困惑的是在生命已經步入四十歲的時候我卻忽得思考起人生的意義來。困惑的是直到今天我依然有許多事情看不清、想不透。我的心中常會無端地生出一種人生的幻滅與虛無。這使得我很害怕。我怎么能有這種感受?這似乎不應該是我這個年齡的人考慮的東西。我顯得如此的幼稚。現在，我每天都要面對一大堆的事情。柴米油鹽，鍋碗瓢盆。生存的壓力使得我疲于應付、狼狽不堪。那僅存的一點理想、激情和浪漫都被現實生活的瑣碎打磨得一干二凈。
四十歲的我如今仍是兩手空空。那些常被人用來衡量成功標準的房子、車子、帽子、位子，我一件都沒有。我有的只是一張床，一個桌，一屋書。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沒有。但即便如此，我絲毫感覺不到生活的不公。相反我感到我很幸福。什么是幸福?幸福是內心的一種感受。只要你覺得幸福，你就幸福。幸福是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幸福是一本散發著油墨味道的好書。幸福是在下著雨的天四處走走。幸福是陪著心愛的人度過一個靜靜的午后。感謝生活，感謝生命!
作者：史飛翔
公眾號：東方散文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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