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和病人的隨筆：最后一次針灸
醫生和病人的隨筆：最后一次針灸
今天下午是我在康復醫院最后一次針灸治療了。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接受鮮醫生的治療了，因為這周后他也要離職了。也許他再不會做醫生了。盡管早知道這一天的到來，但依舊令人無限惆悵。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啊!
人世間所有相遇最終都是以分離結束。
傷離別，離別就在眼前。
有一天和姐姐討論為什么有“病人服哪個醫生”之說?
她說，也許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沒有來頭的說辭。
真正的原因應該是大多數病人其實都不清楚或不了解自己的身體以及病痛，在陳述病情時大都表達不明朗，導致醫生在傾聽時會發生誤判出差，如果理解一旦相差甚遠，開出的處方就會有誤，那些徒有虛名的眾多精良的檢測儀器又往往檢測不出病灶時，要想效果顯著，其實是很難。
只有病人表達稍微準確一點，而醫生呢及時捕捉到了細微信息，給與的處方才可能對癥下藥。
不過除此之外，我還認為，醫生和病人，和其他形式的人與人的相處差不多。
那就是真的應該有某種神秘的磁場。
有的人你第一眼看見他即使不說話就會喜歡，有的人你第一眼看見同樣不說話卻會討厭。
只有當病人遇見自己喜歡接受的醫生時，心理才會與此同時產生認同感，這樣治療的效果才可能明顯，否則，你心里充滿疑惑，你本身都懷疑，會百般看不慣醫生的做派，就會自然而然心生抵觸，不配合，不積極，自然不能好得快了。
今年3月份開始，我開始接受康復醫院康復科的年輕針灸醫生鮮醫生的治療。
在這之前我遇到過不少針灸醫生換了多家醫院。
時間較長的是去年在一家基層社區醫院的一個年輕女醫生。
基本每個月去一次，一次3到5天。
雖說國家大力扶持中醫，對所有基層醫院的中醫館都進行了重新休整和資金補給，但是基層醫院的功能越來越變成了公共衛生服務了，對中醫尊重也就停留在表面上了。
在很長的時間里，這家社區醫院的中醫館差不多就是我一個病人，只是聽醫生說經常來的除了我還有另一個患腰疾的大爺。
所以我常開玩笑我支撐起了醫院的半壁江山。
也許不是醫生能力的原因，也許更多的是這樣的大環境下，女針灸醫生心里不免心生懈怠。
所以雖然我們關系不錯，而且治療費用低，我也一直有堅持，但是真正的治療效果不是那么理想。
說起來我對頭痛早已習慣，基本上它伴隨我30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早已習慣它的存在，所以人到中年后，我并不會在疼痛最厲害的去治療，我一定會等疼痛減輕或者消失后再去。
提前干預，是我能想到的最佳時間，而不是與之對抗。
可是呢，其實，真正影響我的并不是疼痛本身，而是常年的失眠。
我的失眠起源于我初中時期，長期中藥西藥大劑量的用藥，結果隨著年紀的增加癥狀卻越來越嚴重。
我的失眠還與別的失眠不同，那就是即便我天天不睡，精神依舊非常好!絕對不會萎靡不振。
只是如果通宵達旦時間拖得過長得不到遏制，頭痛就會變本加厲。
為了中斷他們的狼狽為奸，在很多年里，我極度的依賴安眠藥和抗抑郁藥，幾乎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經常我會一天服用3種不同的安眠藥，到了午夜居然還要爬起來再服一次。
在那些漫長的黑夜里，我的內心是極其崩潰的。
今年年初，是因為陪同母親在康復醫院的鮮醫生那里治療腿疾，想著順道，所以從3月份起我也開始嘗試接受他對我的失眠進行治療。
老實說，正因為經歷過很多醫院和醫生以及各種治療手段，一開始我真的只是想反正都這樣頑固了，一時半會兒， 不大可能有什么奇跡，所以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在最初一半的時間里，的確沒有什么改觀。
——夜夜睡不著天天精神還非常亢奮，想想都令人詭異和害怕了、、、
但是有一個清早，我突然看見他給我的留言 。
大意是：慢慢來，我知道不管你第二天精神好不好，失眠都不好受，你也曉得這不是幾天就能解決的問題，積極配合治療我相信肯定是會有改善的、、、
我當時很吃驚，因為長期倍受頭痛失眠困擾，人人都習以為常了。
我如果對別人說，我又失眠了，他們都會說，你哪天不失眠嘛?
我如果對別人說，我又頭痛了，他們還是會說 ，你哪天不頭痛嘛?
更不要說醫生了!
所有我經歷過的醫生，從來都是面無表情地一邊聽完我的陳述，一邊快速開處方，絕對不會表示理解。
所以那天早上我看見他的那段留言時，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在那些經年累月永遠不為人知的疼痛背后，誰能真正感同身受呢?
我們經常談論所謂痛苦的時候，真的了解別人心里的痛苦嗎?
在那么長久的年月里啊，我到底經歷了什么誰又知道呢?
人人看到的我，都永遠是那么充滿激情和活力，那么富有情趣，那么快樂無限，誰看得到漫長黑夜里我的無助呢?
就像電影《月亮上的男人》那個成功的喜劇演員背后竟是無盡的悲傷。
在這之后，他果斷的改變了策略，調整了診療方案，開始積極大膽的嘗試。
這真的和我以前遇到的針灸醫生不同，他們從來沒有探索嘗試過其他的可能。
不僅頭部，雙手，雙腳，雙腿，軀體，大概凡是他老師教過的學過的看到的聽到過的與安神安眠有關的穴位，他都在我的全身用針灸一一嘗試了。
并且加大了強度。
極盡我能承受能力。
不僅如此，他還積極采用按摩和艾灸等等辦法。
他一直寡言，在漫長的5個月的治療時間里，在艾香彌漫的時候，對我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慢慢來!不要著急!
時間證明，這些積極探索是非常有效的!
終于有天中午我治療回家的路上，疲倦不期而至。
很快的，一天午后我居然在沙發上睡著了!——我從來沒有午睡的習慣，晚上都睡不著，怎么可能還白天睡呢?
那個中午，雖然是時間較短的小寐，但是有一種我從來沒有過快感——真的是那種想哭死的幸福感啊!
我因此無端的流了長時間的眼淚，為這個想也沒有想到的效果。
一個月，兩個月后，慢慢的，我的焦慮慢慢平復下來了，每晚的睡眠開始2個小時，3個小時最后到4個小時了。
我終于可以再不用聽著深夜的各種復雜的聲音任憑思緒飛揚了。
即便后來偶爾有不易入睡的時候，不過我還是很堅定的挺了過來，沒有了去服用安眠藥的沖動了。
這期間頭痛還是會不經意地來襲，雖然癥狀明顯不如從前，還是令我焦慮不安。
也許可能是年輕，也許他有他的觀點，每到這個時候，他依舊勸我不要輕易停藥，一邊用藥一邊針灸，效果可能會更好。
我沒有聽他的。只有在這點上我沒有配合他。
沒有對藥物依賴過的人，真的不知道長期用藥的后果，除了出現幻聽幻覺外，最可怕的是它非常容易讓人麻木。
你的身體和思維永遠不在一個節拍上，往往是一個還在床上一個已經在地球的另一端了。
那感覺比疼痛更為恐怖。
我沒有聽從他的建議用藥，只是繼續堅持針灸。
5個月后，我終于看到自己成功地擺脫了藥物!
我終于成功得擺脫了各種藥物!
這才是我治療的最有意義的地方!!
這個月初，得知他月底就要離開醫院了。
很奇怪我的頭開始痛，最奇怪的是從來沒有疼過的腰也開始了疼痛。
我于是改變5月份后一周一次的治療頻率，在最后的半個月里，幾乎一周4到5次了。
太令人神奇了!
似乎，這一切的疼痛都那么急切的想在最后一段時間，和他再次親密地切磋和較量一次。
想到以后我可能再不能遇到這樣的醫生了，總是充滿無限的痛惜。
不過我又一面知道，這實在是太自私了。
我希望他繼續在此，我可以隨時找到他，一邊又不希望他長久的留在這家彈丸之地小醫院里。
以我敏銳的觀察能力，我能窺視一些蛛絲馬跡般的端倪——他在醫院里不快樂不得志。
大約是那種我寫過的“1985年的蛋糕”里那些沉甸甸的落寞吧!
“當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分享一個碩大的蛋糕的時候，我永遠在被冷落被排斥，不關注不理解，那么強烈的刺激著我。”
無人理解我的郁郁寡歡。
在我經歷那些境遇的時候，我非常明白其中的種種不堪。
這是多么的令人心疼啊!
憑借他的能力和人品，他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
他應該到更大的地方去，到那些可以談論理想不被人笑話的地方去。
他那么年輕帥氣，很像青年版的著名微表情專家姜振宇。
姜教授在節目里遇到棘手的疑難雜癥時，就會興奮地說，我要動大招了!
越有挑戰越有勁!
我想，他也是這樣的人，喜歡挑戰的生活!
我不知道他將來去向何處。
我有問過，他婉拒了。
這也是他的個性。
桀驁不馴里有一種堅毅的特立獨行。
他真的就是那株高高昂起頭顱的麥穗——世間總是覺得成熟的麥穗應該低下頭才會顯得你的謙遜和美德來。
可是啊，高傲就一定有錯嗎?
尤其當高傲有高傲的資本的時候!
今天下午去醫院進行了最后一次針灸治療，我們都沒有提及離別。
和往日的忙碌有所不同，他似乎清閑了些。
在給我扎完多大20多針后，他很少離開，守在我身邊反復的捻針捻針。
大多數針灸醫生再扎完針后，幾乎都采用的上電，電針替代了捻針的功能，都是通過不斷刺激穴位達到治療的目的。
而人工捻針，費事費力。
也許是病情不同，也許想更好的刺激穴位，他對我大都是用人工捻針。
今天也是。
我閉上眼睛，每次他捻過針灸，我都能感受其中的力量以及相應的疼痛感。
那些真實的疼痛感，那些可能我再不會體會到的疼痛感。
那些不同于任何形式的疾病帶給我的疼痛感。
我閉上眼睛，拼命想記住這些身體里的真切的疼痛的樣子。
可能世間從此再無這樣的行針。溫暖的，體貼的。
他一邊行針，一邊詢問了一些睡眠情況。
零零碎碎地說了一些叮囑。
還強調說，還要繼續堅持治療。
我沒有說話，沒有任何回應。
我只是在想，今天之后，可能我與他再無任何交集。
也許，記住一個人最好的方式真的是離開或者忘記吧!
如果一定這樣，他可能真的希望是“勿打擾，多珍重”!
那么，在未來，希望他能快樂起來吧!
本文作者：阿秋(公眾號：青衣街的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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