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警察的故事：刑警隊長舉起了槍

　　他是一個不幸的孩子。7歲那年，父親下地干活時被雷電擊死，是母親獨自一人耕種著六畝責任田，間或養一群雞兩頭豬含辛茹苦將他養大。

　　沒有父親的日子是很難過的。在學校，他是衣著最寒酸最陳舊的學生，也終年因為繳不起學費買不起作業本而被老師呵斥同學嘲笑。在村里，他常常被一些恃強凌弱的孩子打得鼻青眼腫。經年累月的貧困和受人欺凌，使他成為一個落寞孤僻的男孩。他沒有朋友，獨來獨往，就像墻角的小草，卑微而無奈地活著。

　　所幸他人還算聰明，學習成績一直在學校名列前茅。初中畢業，他考上了他們地級市的重點高中。

　　在高中，他依舊孤獨著，獨立，邊緣，不合群。但他依然如故地刻苦讀書，在高手如云的重點高中，考試成績從來沒有下過前十名。他發誓要考上重點大學，躍出農門，出人頭地，并把母親也接到城市，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也有情竇初開的時侯。高二，他十七歲，忽然喜歡上了班里的文體委員，那個不算漂亮但歌唱得很好同樣來自農村的女孩子。他覺得自己學習不錯，將來一定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那文體委員沒有理由不和他好的。他悄悄地給文體委員寫了封熱情洋溢的情書，寫滿了兩頁信箋，并在一個合適的機會親手交給了那女孩。他苦苦等了兩天，沒等到女孩的回信。第三天下午最后一節自習課，教導處主任忽然走進教室，在班里當著全班同學習面用普通話，用抑揚頓挫的語氣高聲宣讀了他的那封“情書”，用最惡毒最刻薄的語言對他進行了體無完膚的鞭撻和嘲諷。一時間，他成了學校的名人，很多同學都會當著他的面大段大段地背誦他的“情書”。

　　那是他人生最暗淡的日子，很長時間里，他都無法走出陰影，內心一片荒蕪。

　　他開始玩命的學習。一年后，他以全校第二的成績，考上了一家國內一流的刑警學院。畢業后，他被分配在他所在省會某主城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因為連續主辦偵破了省會幾起積年命案，他一再立功受獎，三年內，他從普通警員做到了刑警大隊長，成為了省會公安局最年輕的正科級干部。

　　因為工作關系，他認識了省公安廳一名女警。姑娘很漂亮，也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父親是市委的主要領導。女孩仰慕他的才華，做了他的女朋友。同事和上級們都看好他，公認有更遠大的前程在等著他。

　　那年春節，他衣錦還鄉，帶著他漂亮的女友。

　　大年初三，他聯系了高中時的十一個同學相聚。這些同學有男有女，都是當年學校里威風八面的主兒。當然包括那個把他的情書交給教導主任的文體委員。他在當年讀高中的城市里最豪華的酒店里宴請了這些同學。他拉著女友挨個敬酒，侃侃而談，禮貌周到滴水不漏，讓那些當年歧視他冷落他嘲笑他的同學們汗顏不止。

　　酒足飯飽，已是暮云四起。他又攔了幾輛出租車，拉著喝得七暈八素的一群同學們來到了市區檔次最高的一家歌舞廳。他不是大款，只是一個薪水不高的小警察，他今天之所以出手闊綽一擲千金，只是為了讓大家覺得，他這個年輕的刑警隊長是那所高中走出來的最優秀最成功的男人。

　　那時的內地城市還相對閉塞，沒有今天諸如“銀莊”、“錢柜”那樣隨處可見的讓人逍遙的“卡拉OK”，只有某些高檔舞廳才提供讓客人花錢一展歌喉的家庭影院。那一支神奇的無線話筒，成了歌舞廳里俊男靚女們的最愛。

　　那天晚上，舞跳到一半，他忽然非常想給女朋友唱一支歌，一支央金蘭澤的《遇上你是我的緣》。舞廳中間歌臺上一個女孩剛退下，他就快步沖上去，從主持人手中搶過了話筒。和他同時跳上歌臺的，還有一個人高馬大的男青年。他也想為同來的女友唱一支歌。那男子不想退下，伸手從他手中搶奪話筒。二人互不相讓，發生了抓扯。他是做警察的，會點兒功夫，三兩下便把那男子撂倒在地。

　　他沒想到那男子是個混混，是帶著一幫子朋友來的?？粗笥殉蕴澚?，七八個混混沖上歌臺來圍著他拳打腳踢。情急之下，他抻手撥出了自己的配槍，朝著舞廳的天花板“砰砰砰”就是三槍。

　　他忘記了這是自己帶著同學和女友來消遣的歌舞廳，只把這兒當做了自己做刑警時出警抓捕的現場。他鳴槍示警后，一群混混抱頭鼠竄。他正在暗算得意，舞池中間一個女孩忽然雙手掩面高聲尖叫，鮮血不住地從她的指縫中流淌下來。

　　他剎那間呆若木雞冷汗淋漓——一顆子彈從他槍口射出，打到天花板上又彈回來，擊碎了一個無辜女孩的眼球。

　　警察很快趕到，他被帶到派出所。女孩也被緊急送往醫院。他的警察同行沒有難為他。因為是誤傷，第二天下午，當地派出所就放他回家，讓他去給受傷女孩籌措大筆的醫療費用。但他情急之下那掏槍致命的一擊，卻改寫了他和女孩兩個人一生的命運。

　　最終他答應付給女孩11萬元的各種費用。女孩一家答應不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那時，是整整二十年前的1993年，他一個省會城市的刑警隊長，月薪也才不足三百元，他從鄉下走出來，才上了不足四年的班，手里連一萬元的積蓄也沒有。

　　他不想讓這個意外影響自己的前程。他給省城的一個朋友打了個電話。當天，朋友給他送來了12萬元。11萬元用于賠償女孩，一萬元用來打點家鄉城市的警方。

　　朋友其實不是真正的朋友，只是別人介紹他認識的一個房地產老板。老板很有錢，也很想結識他這個刑警隊長。他原來是不屑與這種人打交道的。但現在今非昔比了。不給女孩賠償的話，可能會被判刑，身敗名裂的。

　　半個月后，他又回到了省城，繼續做他的刑警隊長。但兩個月后，老板來麻煩他了。老板的一個外甥，重傷了一個人，被他的手下抓住了?？赡軙慌形?、六年的徒刑。老板不愿外甥被進大獄，想求他法外開恩，放了那人。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他第一次動用了自己的權威，說服手下，對那人罰款后釋放。沒成想，那小子不長進，出來兩個月后，在街頭與人口角，當場拿刀捅死一家三口。三天后，那小子在鄰市被抓，供認自己曾經因傷害被捕又被罰款后放人。公安廳領導知道后大怒，下令徹查。案子很快真相大白，他因濫用職權徇情枉法被停職，很快他在老家濫用槍支致人重傷的案子也被人捅了出來。于是他被羈押，兩個月后數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四年后，他走出高墻，成了一個無業游民。昔日的漂亮女友也早已經成為人婦，為他操勞半生的母親也因受不了他人生驟變而在50歲的盛年早早謝世。

　　出獄后，他也曾經拿著大學畢業證四處找工作，但沒人肯用他這個進過高墻的前刑警隊長。在極大的人生落差的長久的懷才不遇感覺中他漸漸變得不思進取破罐子破摔，最終碌碌無為地活著。

　　二十年之后的今天，46歲的他依舊孑然一身，在老家縣城的一家私營企業做了名月薪千余元的門衛。走在街上，常常有知道內情的人指著他的背影對同伴竊竊私語：瞧，這個人，做過刑警隊長，要不是中途出了事，現在最少是個公安局長了。

　　人的一生中充滿了變數，災難常常會突如其來。但，有的變故不可預測 ，有的變故卻是咎由自取。就象我們本文中的他，若不是為了在同學和鄉鄰面前炫耀逞強，帶回了本該在假期上繳封存的佩槍，哪里會在舞廳誤傷人命，又哪里會最終濫用職權陷身牢獄，落得個身敗名裂，前途盡毀，令人唏噓感慨。

　　【本文作者： 李紅義】